第1100章 我的问题,推迟一天(1 / 2)
商队把我载到了尘埃镇。
镇上萧条死寂,在铁路线以南这么远的地方,它可能会像另外的双街小镇一样,很快被沙漠吞没。我记得这里在大扩张时期曾经辉煌宏伟,然而现在剩下的只有盖满污垢的酒吧和少数几幢沉没在沙中的住宅。每个人的脸都带着一种沉重——他们看着我的眼神像是在寻求救赎,但我并不是真正的天使,我也无法回应他们的祈祷。
我不清楚这个地方还能在边境的黑暗中坚持多久,也不清楚当我返回的时候还能否再见到它。无论如何,我都必须继续前进。
我的目标在东边,被巨石形成的拱廊和绵延几里地的开阔荒野所笼罩。任何有正常理智的人都不会在这片土地定居,因为无论准备得多么充足,都无法应对这里的危机,而我要找的猎物可不是普通的强盗或拦路匪帮能比拟的。所以,我身边有一名杀手同行。已预付了一半酬劳,剩下一半事成之后补齐。
他是个魁梧壮硕的家伙,充满着人类共有的黑暗。我几乎可以感受到他的血液在熏黑的心脏里沸腾的温度,但是这次犯险却需要他这样的人。没有怀疑。没有犹豫。只有纯粹的力量和直觉。所以我才让猎头者德莱厄斯同行,我们将骑行进入黑峡谷的中心。
在那片不毛之地的深处,我们将搜寻那个魔鬼,并杀了他。
1868年6月9日
我们离开尘埃镇已有两天,德莱厄斯几乎从未开口说话。他冷漠无情而且心无旁骛,支持他的是胸中深处某种狂卷的愤怒。他让我想起东方,我的创造者,但更让我想起他自己的先民——多年前,他们践踏了天堂的花园,屠戮其中的一切。
这让本次冒险显得十分讽刺。一个按照天使模样制造的机器,加上一个作为杀手后裔的杀手,缔结契约,去摧毁人类罪恶的产物。我敢肯定我的这位同伴会对此感到可笑。
我们逆风骑行,追踪着硫磺烟尘的气味、燃烧的马蹄印还有被地狱火烧焦的草地。我们走了一千里又一千里,这里的土地是无尽而单调的拼凑,尘土、矮丛和野生薰衣草,延伸到远远的天边。这是一片赐福的土地,从我诞生开始,就已经走遍这里的大部分,而且还将在未来的数十年上百年里继续探索,只要这副躯壳能够坚持到那个时候。
遗憾的是,制造我的秘术早已失传,我成为了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机械天使,我的燃料则是旧时的圣咏团的鲜血。圣咏团的低语依然会传到我耳畔,但神明们已死,他们的侍从散落在边境各处,那些低语诉说的祷词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到最后,它们也会彻底从世界上消失。所以我才随身带着这本日志:让幸存之人在老者一去不返以后记得我们,或者,至少记得我们的故事。
总有一天,我的物质形体会生锈,里面寄宿的东西会回到天使的灵魂归宿,或许会是一段漫长的路程,我时常想,当我的年岁走到尽头,是否还有机会再看一眼这片充满痛苦之美的土地。
1868年6月11日
我们还没看见大牧场,就已经先嗅到了味道。双层的农舍和马厩,全都化成了焦黑的废墟。这些迹象毫无疑问指向那个我们正在追踪的魔鬼:冒烟的马蹄印和被烧焦的人畜尸体七零八落地散落于地,就像是暴虐的巨人把他们肆意丢弃,送进了湮灭。每个生灵被灼烧的面孔都扭曲地向上望,似乎是在恐惧地看着远处的地狱之口。
该死的魔鬼!全都逃离了浓烟和黑暗的监牢,是来自异域的恐怖。有的魔鬼可能已经将这里当成了家,其中最有名的就是旧世界那个长着牛头的追猎者,他早在古老神只的祖先时代就已经在这片陆地上徘徊。但其他的魔鬼全都在地底世界度过万古,折磨罪人的灵魂,给恶毒残破的人类精魄制造痛苦。然后在那场席卷整块大陆的圈地运动中,天堂陨落,人类永远失去了乐园。
人类的灵魂早已沦陷,如今他们无处可去,只有那咧着邪笑的深渊之口。
然而即使是地狱,也无法容纳巨量的人类,于是它带着火焰和愤怒喷涌而出——魔鬼们终于可以跑去投奔他们的亲戚,那些长期受到诽谤的恶魔。那些野兽形态的生灵伪装成蛇油推销员、游乐园的杂耍艺人和居无定所的送葬人,他们为绝望之人精心设计残忍结局的喜好恰逢地狱火和死亡的新兴爆发。
如今天堂空荡荡,而地狱满当当,这些可怜的凡人灵魂几乎全都束手无策,只能等待接受自己亲手制造的地狱诅咒。
不过,面对我们一路上的种种破坏的痕迹,德莱厄斯似乎无动于衷。他对我讲述自己的契约义务,向我宣誓这次涉险的成功,同时又自顾自地反问一个机械天使能从这场早已结束的正邪大战之中获得什么。他似乎并不会在我身边感到无所适从,也不指望天使能奇迹般地减轻他内心的黑暗。他似乎对一切都漠不关心,除了即将面临的那场战斗,以及得胜后的奖赏。
我相信这个人,但我对人类和人性充满疑虑。这是出于实用主义的感觉,我猜测他也对我抱有同样的信任。
有的时候我会在安营过夜的时候观察他,他的双眼总是被篝火中燃烧的煤块所吸引。可能,是在寻找着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
1868年6月14日
我们寻着焦黑的马蹄印,追踪魔鬼的恐怖骑手许多日以后,来到了黑峡谷的开口。德莱厄斯的马拒绝再向前一步,所以我也会把我的马儿,弗丘,留在这里,我们两个会徒步继续前行。说到底这还是对我们有利的。只有这样它们才不会突然受到惊吓,也就不会惊动我们的猎物。
这名猎头者带着一把大斧,握柄上的无数个刻痕,每一个都代表一颗人头的赏金。摒弃了情绪的人,就不会被恐惧或弱小所腐蚀,这是那些法警们不具备的品质,他们只会对任何非人类的东西露出固执的敌意。他的双眼被暴力的意图吞噬,最轻微的动静也能引起他的警觉,但事实上放眼望去一无所有。和任何一个老练的杀手一样,他已经习惯了毫无征兆突如其来的灵异侵袭。
柔和的风吹过,耳边的声音只有我们脚下的碎石。德莱厄斯问为什么魔鬼会在这里安家。我告诉他对于魔鬼来说,只要不是地狱,哪里都好。